司马厝被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,定了定神,抬手落在云卿安的发间,抚时忆起他过往的乖顺,终是没能狠下心来把人从身上扯开。都曾给对方露过脆弱柔软的一面,挨靠着相互取暖之时也并非是从未想到过明天。
片刻的纵容也好。
待停,司马厝低下脸来,恰看见怀中的云卿安怔怔地盯着那咬痕出神,从中流出的血又被他尽数以唇小心翼翼地含去,依赖和迷恋丝毫不加遮掩,遐致人乱,偏他那溼潤通红的眼极为清澈。
“你明白我的意思。”
司马厝用手将云卿安在不经意间滑下的泪轻轻拭去,他沉默思索了一下断别的措辞后,正将要之言于口时,却忽听一道重重的咳声突兀从旁处响起。
不显老气横秋的疲音,中气伴着沉而重的威慑,直让人听后下意识地敬从心升,随来的侍从皆屏息凝神。
赵建章眸光幽暗,里边排山倒海酝酿着的说不清是什么情绪,只他那已着实称不上太硬朗的身躯在微微发着抖,昭示着诸多不平,额头暴出的青筋清晰可见。
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,竟会猝不及防间见到这样的一幕。
司马厝侧脸望见来人时,亦不由得心下一紧,他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落了手,迅速后退和云卿安拉开了距离,语气是明显的慌乱,“外爷……”
仅可拥片刻的温忱在更声中打了烊,未拭的残痕便被置弃了,如剩客冷台,薄星的影光还未来得及走出那道空巷。
视线仍停留在原处,云卿安随后敛去唇边的自嘲,在司马厝之前先一步调整好自己的状态。他转身朝着赵建章所在的方向躬身行礼,而不卑不亢道:“晚辈见过国老,国老贵安。”
既没有端着厂督的身份架子,行的揖也是平常用来见长辈的,这多少是有些令人意外。
赵建章只是用余光淡淡扫了云卿安一眼并没有理会的意思,而是走上前几步光盯着自己的外孙,用不容抗拒的严肃口吻喝道:“其余人都走开,司马,你给我过来!”
其余人既是跟来的下人,所指还包括了谁,不言而喻。赵建章此举或是还顾及着司马厝几分颜面的缘故,而这也明摆出了对云厂督不待见的态度。
司马厝垂眸,强迫自己不去看旁边的云卿安,定了定神后行至赵建章身前,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已听外爷那颤巍巍的话语。
“[1]练得身形似鹤形,千株松下两函经。我来问道无余说,云在青天水在瓶。泾渭不明则乱,是非不分则殆。”赵建章比司马厝矮了整整一个头,气势却分毫不弱,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道,“原先都当你是个有分寸的,你这是……”
司马厝沉默了片刻,终是在他面前跪下,道:“司马有过,外爷息怒。”
和小时候犯了事被责罚的时候如出一辙,他脾气倔得很和司马霆争吵没半点消停,却在赵建章面前极为听话,哪怕是国公府里边的管教更加严苛。可往往每次,心软的都是长辈,偏爱是掩不住的。
赵建章强自平了平喘,俯下`身来想要将他扶起,缓了口气仍抱有希望地问道:“你来告诉外爷,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说实话。”
哪怕是逢场作戏也好,一时妄为未必就不能回头。而回应他的,无声形如默认。
执拗未动,司马厝根本没法替自己辩解。
“国老若想听,本督尽可告知,基于实准,不偏不差。”云卿安在对上赵建章投来的审视眼神时,淡淡开口道。对先前的驱赶无动于衷,他所念的,不过是司马厝的处境,惟望其顺意。
赵建章对云卿安已含了诸多怒怼,此刻闻言也是气不打一处来,冷声道:“家事自有商讨,无需容外人置喙。今日阁下有何高见且替魏掌印传达的,不妨还是先行住口,也免遭人生厌。”
“国老误会,本督前来是自发之意。国老避仕已久,清明远扬,今迢迢而来屡进谏言为国为民,肱骨之臣实该受敬重,故而拜访无关其他。至于司马……”云卿安低首道,“所为不过本督的一厢情愿,手段卑劣,迫他的。”
司马厝猛地抬眼看向云卿安。
所见却只有平静的表象。可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责任都推卸到云卿安的身上,事实究竟如何他自己清楚。
赵建章冷哼一声,对云卿安打量几眼后讽道:“原是如此,云厂督真能令老夫大开眼界。被调教出来的一身好本事,媚主欺下,奴骨祸色,蒙蔽人心,也难怪能扶摇直上……”
“非一人致成,还请外爷责罚。”司马厝忽而重重地叩首,声音不算大却字字清晰,“始于相对,陷于心乱,挣于理德,一步一步,非我所愿,而情意昔起难为。卿安于我,不是穷迫。”
相悦而已,更谈不上是走投无路之举。
静寂短短片刻,而又仿佛过了很久。
云卿安的眼眶发着热。
不管今后如何,但终是在司马厝心里占有了一个实实在在位置的。
司马厝本来完全可以当做他们二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,一口否认就是,云卿安也会无条件地配合,这样就算作把那段见不得光的过去彻底抹杀。本就要断了的,这又有何妨?只当做是初尝人事的误举,翻脸便可不认,一干二净。
可司马厝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做。
“他于你,不是穷迫?”赵建章惊愕过后,跌撞后退数步,怔怔地失神了般,“你给我起来,把话说清楚!”
而再次回应他的只有越来越重的叩头之声。既然是司马厝亲口所出,又如何由得他找理由开脱否认?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。
“还是说,我赵建章不但在当年管教不好自己的闺女,白白让她被个瞻前不顾后的铁心肠兵棍子挑去,其后还遭了那么大的罪!我愧对于她,而只能够想方设法地在你身上尽力挽补,这么多年来,我难道亏待过你不成?”赵建章仰着脸,那几乎全白的髭须被泪水瞬间润湿,悲痛道,“如今,却还要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外孙误入歧途,置声名礼法于不顾……司马,放你上战场是抗羌杀敌保八方安泰的,不是回京之后同一个阉奴沉迷于床榻之上颠鸾倒凤!你要如何给出一个交代?”
清佞宦,扶社稷当为重任,将者必担之。他简直不能想象,这两人方才就已亲密至此,而其在背地里都进展到了什么程度,如何能为世人容?有辱脸面,何其令人不耻。
山溪一渡,交情浅浅作另说,可这,是吗?
作者有话要说:
[1]《问道诗》
莫慌,期末有点忙,作者打算攢一下稿子。
爱你们_(:3」∠)_
(本章完)
朝闻道 立足驰骋,伟业可图。
又数月稍纵即逝。
朝服冠冕加身时,多多少少地都能让人生出一点正襟危坐不得松的感觉。可明黄锦缎宛若敛了日月的光辉,彰显更是极重,无论是光化青天还是霾暗千尺,其位也不可撼动。虽然是一如既往的仪仗侍卫在侧,官奏以闻,李延瞻却只觉厌烦。御桌上是厚厚一沓待批阅的奏折,他就算不看也知道里边的大致内容,全是令他头疼的。
自同羌全面开战后,朔北接连起了几次战事,所幸应付得来。
御侍的小太监见他正在以手支额闭目养神也没敢打扰,轻手轻脚地在旁添了添龙涎香,蒸腾间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。
而让人都能看在眼里而讳莫如深的是,圣颜分明是变了,所谓的尊容明相不过是亏空疲怠,浓彩重墨糊出来的空架子。
“朕问你,垣真道人近日可有给宫里传过消息了,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