杀妻吃肉,水德音竟然讲得出这种话。
陆栖月听得浑身汗毛倒立,两手止不住的颤抖,却仍要倔强地昂起头颅,不露半分胆怯:“你要是敢打我丫头的傍身钱的主意,我要水家全家赔命,不信来试试!”
在这种互放狠话的关口,水德音脑子一振,刷然收起浑身尖刺,疑神疑鬼问发妻:“大通的于霁尘,不会和那家人,有什么关系吧?”
陆栖月微顿,像是听到个惊天大笑话,冷哂:“乖乖隆地咚,那家的祖坟都让你给平掉了,哪里来的后人,还是带茶壶嘴嘴的?他家仅有那一个小丫头,还是你去官府给认的尸,神头鬼脑,是你终于晓得亏心了,还是于霁尘姓于姓错啦?”
“不行,不行不行不行!”
方才陆栖月提起那个事,反倒给水德音提了个醒,他念反覆叨着“不行”二字,碎步来到发妻面前,不小心停步近了,又警惕地往后退两步,怕被偷袭:
“这个于霁尘,出现的太是关要时候,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动机。大通搞茶叶,和我们么的交集,这些年来,我也么的留意过那个小杆子,”
水德音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着,想办法道:“他一个搞茶叶的,能一气拿出二十万匹生丝,绝对有猫腻,明朝,你派人去仔细探探那小杆子的底细,我去找孙邦民那个活闹鬼,向他再打听打听。”
“万一要真是那家的哪条漏网之鱼来报仇,事情可就不妙了。”这是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。
陆栖月手里有,他羡慕不来的情报网,难得找到个合适的说法,能让陆栖月尽心尽力帮他把于霁尘查个彻底,他等这个机会蛮久了。
陆栖月不晓得,丈夫与她人心隔肚皮地在耍什么心眼,她习惯性地和丈夫床头打架床尾和,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起对策。
后窗外,满头疑惑的水图南,带着秀秀蹑手蹑脚翻墙离开。
水图南满脑子疑问,十二年前,倒底发生过什么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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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年前,水图南七岁,对许多事情记得并不清楚,长大后才晓得,那年春天,大伯父勾结外人,和家里闹翻,分了家,水氏织造经历了扒皮抽筋般的难关,险死还生。
可是当时,年幼的小丫头隻晓得,终日不见身影的爹爹,那阵子天天出现在家里,澈州的舅舅也住进了水家。
七岁的水图南,高兴于天天能见到爹爹,和爹爹坐在一起吃饭,但不知为何,爹爹天天沉着脸,进进出出的,也总是不耐烦,动辄打骂下人。
敏感的小图南觉得家里发生了大事,她当时还不懂什么是爱,但她感觉得出来,爹爹总是骂她,不喜欢她。
直到后来有一天。
那日,天温酷热,像神话故事里的祝融在向大地下火,炙烤得人无法出屋,午饭后,五岁的秀秀吃了两牙凉瓜,腆着小肚子躺在凉席上睡,陈妈妈浑身冒着热气,来找小图南。
“南南,家里来了非常重要的客人,”陈妈妈翻出柜子里的漂亮衣裙,把她从偷凉的水车前拉进屋梳妆,蛮高兴地讲,“老爷和夫人正在前厅招待,客人带了个和你一边大的小娃儿,你去找她耍,好不好?”
——回忆至此变得模糊,后来发生过的事,水图南早已记不真切。
秀秀去烧热水了,水图南简单抹抹身上雨水,翻箱倒柜地,找出一个被她常年压在衣箱最深处的,酸枣木的朱漆盒。
盒子久未动过,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木潮味,以及衣箱里的防霉药丸味,小心翼翼打开来,里面隻装张卷起来的,蜡封的文书。
已经过去十二年了,水图南记得这里面放着份官府发放的,有她画押按手印的文书,但文书内容她并不晓得,也一直没想过打开看。
不知为何,娘和爹在小饭厅的争吵,让她第一时间想到这份文书。
准备把它拿出来,没擦干的头髮又滴下水,她怕不慎损坏纸质文书,干脆用干巾子把头髮包起。
小小的院子没别人,只有秀秀在烧水,水图南把双手彻底擦晾干,坐在桌前,一点点拆掉文书的蜡封。
十二载春秋轮转,让当年懵懂无知的小娃儿,出落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大姑娘,同样无声无息地,也在这份官府文书上,留下泛黄的岁月痕迹。
将文书铺开细看,抬头便是让水图南心中一揪的三个字——“同老契”。
直到逐字逐句把内容看到最后,看到字迹稚嫩却熟悉的落款,和怎么看怎么透着高兴气息的小红手印,水图南的手,止不住地颤抖起来。
当她轻轻抚摸过,那与她名字并排的另一个落款,眼泪不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。
“于粱”,两个字写得干净又秀气,就连按在名字上的拇指印,也是规矩工整的,和小水图南夸张的巴掌印,形成鲜明对比。
眼泪愈发汹涌,悲伤却不知从何而来。
根据这上面的记载,水图南确定,在自己七岁那年的夏末秋初,同一个名为于粱的同龄女娃儿,结为了同老。
可是,做为当事人,水图南为何对此毫无印象?
水图南收起文书,不管不顾地衝到小小的厨房里,把正在拉风箱的秀秀吓一跳:“热水快烧好了,急着洗澡呐?”
“不是,”水图南拽下裹头髮的巾布,借着滂沱大雨的声响,直白问:“十多年前,在我们院子扫地的那个老妈妈,阿记得她啊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