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老太在后面担忧:“人生地不熟的,你要去哪块啊?儿呐,你几时回来?给你留饭呐!”
对老母亲的关心置若罔闻的男人,已经噙着烟袋,背着一隻手出了门去。
水老太立马吩咐三孙女:“子群呐,拿个碗来,把饭菜给你爹爹留一份出来,放着他待会儿回来吃。”
可是直到子夜,宵禁了,水德音依旧没有回来。
街坊邻居全已歇下,夜猫在墙头屋顶窜来窜去,老鼠不知在哪个角落咯吱咯吱啃东西,听得人头皮发麻。
南隔间里,水老太急到拉着陆栖月和戚淼哭:“德音怎么还不回来,你们去找找他呐!他要是找不见家门怎么办,他要是再被抓去怎么办?你们快想想办法呐!”
陆栖月和戚淼怎么都劝不住,老太太哭得极其揪心。
木板和长凳搭起来的大通铺上挤着九个人,水老太哭着,所有人不得睡。
干活累一整天的水盼儿,怀里搂着最小的妹妹,不耐烦道:“附近有牌场,他肯定打牌去了,你要是想找,你自己找去,母亲阿娘和我,我们三个做工整日,累的很,还要睡觉的。”
水老太不哭了,反驳道:“你爹爹他没得银钱的,他去牌场做什么!”
“他有,”水盼儿闭着眼,疲惫道:“他摸走了我的钱袋子。”
她的钱袋子放在枕头底下,晚饭时捕快进来翻找,枕头下已经空无一物,捕快出去后,她飞快在被褥里翻找,麻木的王嫖极低地说了句:“他偷了。”
“他”指的是谁不言而喻,水盼儿当时没说话,隻从怀里掏出个煮鸡蛋,偷偷放进王嫖的碗里。
水老太立马收起声,躺下不说话了。
逼仄的屋里寂静得呼吸可闻,小小的窗户东向朝,揽不得月色入怀,拥挤的木板通铺上,很快响起陆栖月和戚小娘疲惫的鼾声。
六妹妹睡着后就从她二姐姐怀里滚出去,压在了另一边的她三姐姐身上,水盼儿怀里一空,刚想给小妹妹把被子盖好,有人从身后轻轻抱住她。
是王嫖。
“谢谢你。”她贴着水盼儿的后颈,极轻极轻地呢喃。
30、
比起水家从衣食无忧到缺吃少穿的鸡犬不宁,于霁尘和水图南这里倒没有那些烦恼,相比则要更费力耗神些。
水德音得了那般下场,算是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,一些其他商号跃跃欲试,想要争夺江宁织造龙头。
任义村认为可以趁机大捞一笔,但史泰第为维持织造行的稳定,保障上用绸缎按时交付,于是越过商会会长侯艳洁,做东请织造局的总管太监汤若固、水氏织造最可能接任东家的水图南,以及大通东家于霁尘出来吃饭。
雅间环境很好,不晓得哪里有阵阵琴声传来,不扰耳,反而令人心绪放松,花架子上摆放着提前盛开的菊花,环境悠然雅致。
史泰第朝对面两个年轻人举起小酒盅,亲切和善:“上回这样坐在一起时,两位才第一次见面,真是没想到,再这样相聚,你们两人已结秦晋之好,可见这缘分是天注定呐。”
话是这样说,他却注意力只在于霁尘身上,好像水图南是个附属品,不需要特别注意。
水图南心里清楚,于霁尘若非做此假身份,那么同样也是入不得这些人的眼的,她不晓得这些人倒底凭什么不把女子放在眼里。
这可恶而不公的干坤失衡,让多少女子一生不得志,有才不得施,何时才能有女子衝破重重阻挠,站到更高的地方去,为女子争取更多平等的权利呢?
她在这里暗思出神,于霁尘应付着史泰第,三句套一句笑道:“缘分的事玄之又玄,天定自然好,可必要时候若不主动争一争,便是月老把红绳换成条铁锁,恐怕也拴不住两头的人。”
她暗喻的是众人联手把水德音踢出局,保证其他人涉事者全身而退的事,汤若固在这件事上最是理亏,表现得反而最是若无其事,史泰第和任义村听得哈哈笑,他便也跟着笑开颜。
“霁尘总是这样风趣,”任义村给自己倒酒,贪婪地嘬一口,哈着辣气道:“我早说了你不是个寻常商贾,水氏织造的重新安排我也听说了,办的很好嘛,”
他趣味十足地问另一边的人:“汤总管,你说呢?”
史任二人代表的是季相府在江宁的势力,而汤若固则是奉旨在江宁督管织造,表面是皇帝的爪牙,实则是宫中总管大太监的眼线,江宁的利益分三份,其中两份便归这两方。
利益不同注定两方矛盾横生,多年以来,他们这是头回心平气和地,私下坐在一起吃酒。
汤若固微笑道:“于大东家的手段,我也算是领教过了,不过我还是有一点想不通,水小东家的祖母,是怎么一纸书信递进总督衙门,就把水老东家给保下来的呢?”
把水德音放出大狱的事,是总督曹汝城亲自过问的,史泰第和任义村去部堂打听,也是双双被搪塞敷衍过去,汤若固如此一问,倒也恰好问到任史二人心坎上。
“是啊,”任义村收到史泰第暗示,跟着附和道:“不知老太太究竟使了什么神通,竟请动曹部堂亲自过问提刑案事。”
多年来,没听说水家在大邑有什么硬靠山,水德音犯的事桩桩件件都是死路一条,水老太是怎么在这般前提下,把人硬从曹汝城手里给保下来的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