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言既出,众人更乱,他再维持:“所以说大家不要急,听小东家说一说嘛!”
这番话看似是在体谅,实则又是反向逼迫,逼水图南承认自己做了错事,不该清理织造里的团伙势力,姓畲的好会说的一张嘴。
在众人气势汹汹的逼迫中,明显见水图南和以前不一样了。
往昔这丫头学经营师从她娘,倒底是女儿身,遭不得众人齐刁难,以前她推行整改时,众人只要一抱团向她施压,她便会在无可奈何选择暂时妥协,初闻是水图南回来继续任东家时,在坐众人无不高兴。
可现下,面对大家伙怼到脸上的责难,水图南没有露出半分怯惧之色,她甚至表情如一淡静,连说话的声高和语速亦不曾变:“诸位当真要听我说?”
“织造姓水,您是东家,您说的我们肯定听!”在其他人的眼神探究中,姓畲的手指点着桌子,言之凿凿保证。
水图南轻轻点头,没有任何多余动作,身上那股子威压的劲,竟然让人忍不住地心里发虚。
她咽咽嗓,示意大家看各自面前的简册:“这是和大通融并以来,城内二十三家铺面和城外十一座作坊的经营成果,很明显,在这段日子里,织造虽然暂时不比以前安稳,但盈利是提高了的。”
说到这里,在坐还是有人梗着脖子不服气,毕竟这些人是被大通贯彻的整改,伤害到切身利益的。
然而没等他们再开口,水图南稍微把声音压沉,语速更慢些许,整个人严厉起来,初初一看,竟然是小小年纪便有了上位者的压迫感。
“水氏织造开门经营,上要承担朝廷的织造任务,下要为在册的三千余伙计的生计负责,伙计们在水氏埋头苦干,若不能让大家越干越富有,反而隻富了个别人的口袋,我便是绝对不会放过他!”
说到这里,小东家的语气里带了隐约怒意,压得在坐二十余人无敢有人与之对视:“别以为我不晓得底下那点烂事,桩桩件件,说出来大家都没面子,而今我要趁此机会重整织造,若是谁要倚老卖老,下定决心要与织造、与三千多伙计对着干,那你就来试试!”
话音落下,厅里倒是没有再像方才那样轰然陷入议论嘈杂中,众人在沉默中你看我,我看你,面面相觑。
“我听明白了,”姓畲的男人悲痛开口,泫然欲泣,“小东家嫁了大通老板,而今也要向着夫君去了,我们这些人挡了道,自然要被清理,小东家要是早这样讲,我们不早就理解了,我们都是看着小东家长大的,绝对不会让小东家难做,我们这就回去递辞书。”
“小东家怎么能这样!”
“太没良心了吧!”
“我们为水氏干大半辈子,竟然要被小东家如此赶走!心寒呐!”
“这样过河拆桥,以后谁还敢为水氏织造卖命?”
厅里的议论声如尘乍起,字字句句传进水图南耳朵,旁边的苏老掌柜为难地看向小东家,心中不禁也要怀疑,难道自己这一把要站错了?不应该吧,小东家虽然以前没太大魄力和能力,但议事前她找自己时,那可是有着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啊!
老苏心想,不妨再等等看,于霁尘把水氏织造里的人逼到如今地步,不会无缘无故放水图南重新回来掌权。
反观水图南,在众人声音愈发高的议论指摘声中,她慢条斯理喝了口茶,面容沉静得连眼尾长睫亦不曾有分毫多余眨动。
那瞬间,不动声色的苏老掌柜心稳下来,他确定了,小东家还是留有后手的。
不出所料,两口茶后,四五个身着深蓝色朱滚边公服的带刀捕快,粗鲁地推门而去,凶得好似土匪。
为首者飞快将厅里扫一圈,冷肃地大声斥问:“哪个是畲正己!跟我们到衙门走一趟!”
不用捕快们亲自动手找,所有人的目光已不约而同地,落在那个姓畲的身上。
“你是畲正己?”捕快头子大步过来,在姓畲的颤声承认时,捕快已经抓住其后衣领,毫不客气地将人从椅子里拎起来,丢给两名捕手,一左一右将其押住。
捕快头子把传押书一把怼到姓畲的眼前,也不管他是否看得清楚,威横道:“畲正己涉嫌私吞土地,伤人性命,今奉命将你缉拿,带走!”
捕手们不由分说地扭着姓畲的离开。
在满厅人目瞪口呆噤若寒蝉时,提步要走的捕快头子忽然想起什么,转回身朝水图南抱拳,大嗓门道:“打扰了,水老板见谅。”
吃皇粮的人无论官职大小,都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,对平民百姓向来吝于稍假辞色,捕快头子撂下这句话,众人不禁猜测纷纷。
看样子,二度走马上任的水图南也是要动真格了,一时之间,诺大的议事厅气氛凝重得人喘不上气,虚空里像是有根尖锐的针,直直朝每个人的面门扎过来。
苏老掌柜在水氏织造四十多年,太清楚什么时候该讲什么话,见小东家无动于衷,在坐者忐忑惶恐,他出来安抚道:
“畲掌事定是做了不该做的事,才会被衙门当场押走,我们水氏织造是本本分分的商号,老实做人,踏实做事,不会作奸犯科,更不会包庇作奸犯科之徒,大家不必恐慌。”
方才最能跳脚的几个人,此时全部安静了下去,厅里针落可闻。
“如此,”水图南将他们挨个看过去,字句清晰道,“接下来的整改推行,谁还有意见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