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人又聊片刻,走之前,任义村拿出个红绸小包裹,放在茶几上:“霁尘你这些年,出来进去,孤家寡人,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,如今好不容易要成家了,不管目的是什么吧,老哥哥们总是为你高兴的,这个你收下,等转过年抱了娃娃,老哥哥们还有礼物送。”
红绸里裹着份百亩良田的田契,和西城一座大宅的宅契。于霁尘感动得热泪盈眶,语无伦次,送二人出门时,她还在扯着袖子擦眼泪。
等走出状元巷很远,任义村掀开轿窗帘,问并行的史泰第:“要是成亲,姓于的家里总会来人吧,他不是还有个娘?”
“你这查人祖宗三代的毛病,这辈子算是改不掉了,”史泰第调侃着,把手搭在轿窗外,感受着淅沥不断的梅雨:“姓于的和我们,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,事到如今,无论我们愿不愿信不信他,最后都得选择相信,那小王八蛋,一个贱商,本事大到能让部堂大人单独见他,不容小觑呐,”
说着,他长长且沉沉叹气:“我们和织造局那些阉人明争暗斗十余载,被一群阉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,也该风水轮流转了,苍天怜见,也让我们兄弟俩,押对一次宝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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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坐着史任二人的软轿彻底走远,于霁尘咔咔插上门栓,让秧秧把任义村吃剩的点心,全部倒进泔水桶,嫌恶极了。
江逾白从太师壁后面绕出来,错愕不已:“逢场作戏而已,你不会真要认汤若固做干爹吧?师父他老人家这辈子,最恨心术不正的阉人了,你要敢这样做,他真的会连夜从大邑跑来,一脚把你踹进巷口河里,然后带着汤若固的人头回大邑的。”
于霁尘的继父、江逾白的师父霍君行,一个深的皇帝信任的性情中的真汉子,他真干得出这种事来。
养了十来年的孩子,还没开口唤过自己一声爹,倒是在外认个太监做干爹,老霍指不定会气成什么样。
于霁尘看几眼任义村给的房契地契,拿给江逾白作为证据收起来:“我去给千会写封信,邀请她秋天来这里小住时日,你让人抓紧时间把该办的都安排上,时间紧喏。”
江逾白抬抬下巴应了,抿嘴笑着没说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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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大通结亲的消息一经传出,两日后,淅淅沥沥的梅雨中,水园门庭若市。
水德音尤其好客,好像别人来拜访,便代表他很有面子,他一天到晚迎来送往,酒宴不断,甚至无暇过问织造上的事,要陆栖月带着水盼儿暂时代为打理。
这日临近中午,姬代贤再次因为同一件事来找水德音要请示,水德音正被一群同龄人围着,吹捧得飘飘然,噙着烟袋打发姬代贤去找陆栖月。
陆栖月正忙着准备三媒六聘的相关事宜,听了姬代贤的来意,毫不在意地让姬代贤晚些再说。
水园上下都很热闹,姬代贤徘徊在前园,犹豫着要不要就此离开时,碰巧遇见水老太跟前的老妈子,遂又被请到水老太这里吃饭。
“你晓得的,那个邪师不争气,担不了大事,”水老太亲自给姬代贤盛米饭,至今提起旧事,还是深深懊悔,“当初,我要是再坚持坚持,如今水家的当家夫人,或许就不会是那个女人了,你至今没有成家,说来是我害的你。”
姬代贤十六岁进入水氏织造做工,曾受水老太知遇栽培之恩,并至今常怀感恩,但关于当年水老太想让她嫁水德音的事,她至今庆幸水德音看上的是陆栖月。
像水德音那种活闹鬼,白给她都不要。
偏偏水老太一直自信地认为,姬代贤至今未成家,是因为心里还装着她的儿子水德音。
不是姬代贤不想否认,实在是因为,女人在生意场上本就生存艰难,她想往上爬,离不开水老太这种上位者的提携,也正好因为水老太和陆栖月不和,姬代贤才能在陆栖月经营织造的那十几年里,被水老太视为亲信,一步步提拔到总务的位置。
从织娘到总务,这一路并不好走,甚至时至今日,商号里还传着她的流言蜚语,说她的总务之位是靠陪人睡觉睡来的。
姬代贤在水老太面前,总是毕恭毕敬的:“老东家不要这样子讲,看到您现在身体健康,我就很高兴了。”
姬代贤是个实实在在做事的人,少不得向水老太提起作坊里的事:“从大通借调的五百织娘已经全部到位了,若全部投入生产,预计到十一月底,二十万匹甲等丝绸就能完成交付,只是……”
见姬代贤犹豫,水老太的目光,在道士和姬代贤间打了个来回:“没关系,黄道长是自己人,你但讲无妨。”
姬代贤便如实道:“大通调来的尽是些高级织娘,不肯干简单的基础活,大通那边的意思,是要我们安排一半他们的人,进入天字号织坊区干活。”
天字号织坊区,是水氏织造纺织的核心所在,那里有水氏织造的立身之技,是水氏织造从南国数以千计的作坊里,脱颖而出的製胜法宝,是水氏传家的“百纹图”的工艺拆分织造,怎么可能轻易让外人接触?
水老太慎重地思索片刻,提议道:“这不是件小事,不如这样,你下午如果没有其他要务,不妨用过饭后,在这里暂做休息,我让人盯着前面,等那个邪师会客结束,我立马让他过来,同你好好商议此事。”
姬代贤已经是第二次为此事前来,再拖延不得,想着老太太出面,肯定能让事情有个结果,遂答应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