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霁尘仰脸看了看:“画的我。”
“能看看么?”四年前的于霁尘长什么样,蛮让人好奇的。
于霁尘翻着书页摆了下手,那是随便看的意思。
水图南抱着份好奇,和一份隐秘的兴奋,靠在高处小心拆封,缓缓将画纸展开。
画纸剪裁长一尺两寸长,两尺二寸余宽,妙笔着墨的,竟是于霁尘的彩色戎装像!
身着黑甲玄披,头戴朱缨旗盔,腰佩军刀,手中一杆枪,挺拔俊秀之余,目光如炬,不失威仪。如此威风凛凛!如此英姿飒爽!!
不知不觉间,水图南脸上漾起大大的笑容,眼角几乎弯成条缝,举着画像对比下面人现在懒散的模样,故意戏谑问:“画的当真是你么,怎么变化这样大呢?不过好在一直都是好看的。”
但是……四年前这人就是壮实的,瞧起来像是能徒手掀翻一头牛。不过想想也是,单是身上那套甲胄和刀枪,加起来重量便不会轻,倘细胳膊细腿,弱如清风拂柳,倒是能取悦世俗,敌人同样也非常高兴。
于霁尘蹭蹭鼻子,笑得有些不好意思:“收起来吧,遗像有什么好看的。”
“遗像?”笑容僵在脸上,兴高采烈的水图南,像是被人猝不及防在心头浇下碗滚烫的热油。
胸腔出现瞬息的麻痹。
于霁尘嗯了声,淡淡道:“似乎是某场大战之前画的,怕战后回不去了,前来认尸的人认不出。”
沙场之上,刀剑无眼,实在没几个人能死得全尸,若是有点小头衔在身的人,萧兵会斩其头颅带回去受赏。
于霁尘在军时,是幽北大帅嫡部朱缨团副参将,常随杨严齐左右,算得上是这位幽北女大帅的心腹,若是不慎被杀,恐怕她会被萧兵砍分得什么都不剩。
据说当时萧军那边的封赏,是“凡阵遇霍千山,士卒夺其一臂者,赏金二十,擢什长;夺首级者,赏金二百,拔百夫长”。
那场仗打得异常艰难,一条巷子一条巷子地争夺,于霁尘肚子被捅穿,确实险些丧命,最后那场绝杀里,连幽北大帅杨严齐,都被她老对手萧国王子萧隆平,用把三棱匕首刺穿铔鍜,刺破喉咙,险些小命呜呼。
水图南不知怎么想的,指尖颤抖着收起那幅画,揣着小小印章爬下梯子,轻轻呼出口气:“而今不是放停了么,放停好,不必再打打杀杀,再用不着那画像,便从此束之于高阁吧。”
“倒是把你吓着了,”于霁尘笑,无所畏惧的样,“你有没有以前的画像?好让我也看看,水东家以前长什么模样。”
水图南摇头,边把那枚私印拿出来看:“这个还真没有,不过我同以前比没什么变化,硬说的话,无非是长大了些。”
“你这枚印,没用过几回吧,”水图南故作轻松问,“你当真放心让我拿去用?万一我把你卖了,把大通卖了,怎么办?”
于霁尘莞尔一笑,无比大方:“那我帮你数钱,保管比老帐房数得准。”
其实有那么瞬间,水图南觉得于霁尘已经全部晓了得她,只是没同她说破那层窗户纸。
而这枚私印,便是于霁尘对她进一步的试探。
见水图南举着玉製小印一动不动,有些发呆,于霁尘哎道:“想什么呢?不会真琢磨把我卖了吧?”
搁在以前,水图南遇见这种玩笑话时,第一反应是解释,毕竟这印是蛮重要的东西,但现在,她只会满脸认真地顺着促狭:“对,琢磨把你卖到哪里去,才最能卖个好价钱。”
“没人敢买的,”于霁尘倒是对自己非常有信心,“没哪个商号吃得起大通,也没哪个老板能代替我;至于官门那边,曹汝城不会要我性命,织造局要不起我的命,霍偃那里更不用说。”
她两手一摊,何其施施然:“这样一分析,你还能把我卖哪里去?”
水图南两根手指摩挲着下巴,琢磨片刻,问:“若是我来呢?”
窗户外传来秧秧的脚步声,不紧不慢朝厨房方向去了,于霁尘笑吟吟起身:“若是如此,求之不得,我帮秧秧做饭去,你在家吃还是去外面?”
竟已是临近午饭时,水图南看眼西洋钟,轻呼一声开始收拾东西:“我出去吃,上了妆就走,你帮我到巷子外喊辆马车过来!”
“好,不过以后用车……”她答应的话音还没落下,着急忙慌的水大东家,已经抱着卷书文衝出了门。
跑得真快。
很快,周围里那点淡淡的腊梅花香,也随着水图南的离开而消散,暖笼子里的炭火努力散热,坚持不懈地和江宁冬日里独有的湿冷做对抗。
于霁尘吸吸鼻子,捏开了一直握在手里的蜡丸,暗影离开前,在水图南眼皮子底下将这个塞给她,自然是因为里面装着不好让水图南知去的东西。
蜡丸里装着卷来自大邑的纸条,写着朝廷新议出来的,明年准备拨给江宁的防汛款额。
纸条丢进炭笼,遽而燃烧起来,转瞬成烬,火红的碳块同时重归灰寂,秧秧的敲门声恰好响起:“尘尘,包饺子!”
“好,就来。”于霁尘应声,秧秧中午想吃酸菜饺子。
于霁尘想,等饺子做好,让人给水图南也送去一份。
42、
今日是个晴天,但冷风依旧刮得人骨节硬疼。
乘车赶到大通和水氏融并后的总铺,水图南立刻投身要务处理中,即便已是忙碌不休,可于霁尘的那副戎装遗像,仍旧在她脑子里怎么也挥不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