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从茗县回江宁城,中途改道去黄山县,就是因为被一众姓水的人截在路上,逼迫她和于霁尘绝婚,理由是于霁尘改稻为桑,低价收购了他们的桑田,于霁尘干的都是损阴德的事……
她控制不住自己情绪,再次抱紧三花狸号啕:“他们说于霁尘是坏人,逼我和于霁尘绝婚的,于霁尘也不理睬我,我没得家了,没得家呐,怎么办,咪咪,这可怎么办!”
“我怎么把人生过成这个糟糕样子了呢,什么都没了······”
梦境之外。
几些梦话听得于霁尘眉心紧蹙。
被水图南喊梦话喊了几声“黑猪精”的江逾白,顶着满脑门黑线刚走,毕税后脚进来禀事。
见水图南发癔症,又哭又呓语,她帮忙递来干净的小手绢,撇着嘴道:“你又把人欺负哭?心疼着些吧老于,这不是别人家小孩,可以随便逗,这是你——”
话在嘴里绊了下,尚还有点小别扭,毕税嘴角一撇:“这好歹是你的人,别是人家生着病你都不放过人家。”
“谁不放过谁?你看清楚再说话,”坐在床边的于霁尘,被拽着衣襟不得不俯身半趴在那里,耳边是水图南的嚎啕哭泣,她满脸无奈。
把姿势别扭的人打量几眼,毕税摸摸鼻子,道:“粮价今早升到三两一石【2】,外面已经有三个县彻底乱起来,皆被任义村派兵暴·力·镇压下去,死了十几个人,老冯让问问你,我们的粮食要否继续囤?”
寻常时候,米价也就八钱【3】银子一石,自那日天亮前黄山堤决水,暴涨的江水淹了黄山县城,至今日不过短短两日,粮价已飙升到三两。
史泰第和任义村迟迟不见采取应对之策,想来史泰第还是和去年发水一样,是怕担责任的心理,任义村也在想着趁机捞一笔。
江宁城里粮行没什么动静,反而是其他一些大商户想方设法在从外面购粮食,就近的州府的粮早已被于霁尘购买一空,他们只能往更远去,这就代表着成本更高。
而于霁尘已经在半个月前,偷偷给了任义村七万斤粮,为的就是这个时候让他存私心。
三两一石粮,七万斤就是将近一千五百两。
平时于霁尘也带着任义村,背着史泰第偷偷赚钱,改稻为桑时,于霁尘购来的第一船粮也是给的任义村,长久下来,温水煮青蛙,任义村对此不曾怀疑。
于霁尘安抚地拍着水图南的后背,目光暗了暗:“囤,等到史泰第压不住场子,向大邑写急递时,让老冯放出五千斤粮暂缓局势。”
耳边哭声小了下去,转为断续的抽泣,毕税不知东家准备继续掀起怎样的风浪,但她总是令行禁止的。
得了准确回信,她便去找忙到抽不开身的老冯头。
屋里没了别人,于霁尘得以转过头来,姿势别扭地擦去水图南脸上泪痕,想不明白姚大夫为何非要把让人昏睡的药,加在水图南的药里。
那天,要加药时,她第一反应便是阻止。
姚大夫用一副过来人的样子,耿直提醒她:“这个时候要是清醒过来,准同你大吵大闹,别不信我。”
“她不是个蛮不讲理的,我能和她讲清楚。”她坚持,唯恐那些让人昏睡的药,对水图南身体不好。
姚大夫还是把昏睡药加了进去,不过减少了剂量:“知道你是担心,毕竟是药三分毒,我理解,可千山,你做的事,不是和她分说清楚就可以的,还是等这几日过去,外面情形彻底无法逆转时,再让她清醒过来吧。”
于霁尘沉默片刻,没有再反对。
去年至今,姚大夫在给于霁尘调养身体之余,在大把大把的闲余时间里,隻关注了水图南。
她不晓得这姑娘怎么想的,经营织造敢于提高伙计待遇,还一直把自己的年分红,拿出八成分给水氏织造的伙计。
对此,气得水德音跳脚,折来根树枝要抽死这“不争气”的败家女儿。
水德音认为伙计们总是贪得无厌,一旦把待遇提高,日后他们的要求就会越来越多,他又拗不过女儿,只能想方设法捂住这件事,不让人晓得,他的败家女儿把红利分给了伙计。
姚大夫从没见过这样的老板,有钱不自己赚,反而分给大家。
起开始时,姚大夫觉得那是水图南拉拢伙计的手段,可后来才打听出来,她把自己的钱分给伙计这事,水氏织造只有帐房的总帐先生知道。
姚大夫悄悄写信给于霁尘母亲于冠庵,禀报了于霁尘的近况,也提了水图南的事,夫人在回信里说:
“非是心计城府,那孩子自幼如此。”
在于冠庵的认识里,水图南是个和她母亲父亲都不一样的孩子。
那孩子第一次去于家茶庄,闻说阿粱的二姐姐生病,回到江宁后,让人特意给尘尘送来礼物。
礼物阴差阳错不曾送到尘尘手里,但于冠庵不讨厌水家那个小丫头。
今日清晨,于霁尘又起的早,又来看着姚大夫熬药,像是怕姚大夫骗她,偷偷往药里多加昏睡药一样。
姚大夫用破扇子徐徐给扇火,砂锅里咕嘟嘟响,他道:“等来日北上,路过大邑时,好歹带水老板回家看看。”
大雨持续不断,冷得像秋天,阴云密布让人分不清昼夜,于霁尘抱胳膊靠在门边,望着院子里砸落的雨花沉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