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出头的姑娘喝得直撇嘴,一板一眼直言不讳道:“五十万匹丝绸压着,商号里几大堆事等着你处理,哪容来个把时辰让你在这里品茗等人,东家,汤总管也忙,反正你也来过了,衙门那边不是没法交差,坐半盏茶时间就回如何?很忙诶!”
这是来前她两个套好的话,千山说汤若固定然不会轻易露面,这不,说中了。
“啧,听你说的是什么话,”于霁尘佯嗔她,“再乱讲话丢我人,以后不带你出门了,我们等的是总管,再久也能等。”
毕税仍旧有些不平,梗着脖子道:“本来就是,衙门里走脱督坝者,当官的自己不来,怕得罪织造局,竟然使唤你出面,那我们大通的织造还在汤总管手底下讨活路呢,衙门这不是让人难做么!”
于霁尘耐心解释:“你懂什么,衙门并非真心想抓那督工,而是想利用走脱的督工,趁机让汤······”
意识到差点说漏嘴,于霁尘停下话头,改口教训道:“你看到的只是皮毛,以后遇事切莫乱评价,祸从口出记下啊。”
“啊,记下了。”毕税撇嘴,低头去喝那并不香的香茶。
不多时,汤若固的声音从太师壁后面响起,人也跟着走出来,一副才急匆匆赶过来的样子:“哎呀霁尘久等了久等了!”
于霁尘忙起身施礼:“见过汤总管,您安康。”
“这么客气做什么,坐,”汤若固自行坐到正堂的八仙桌旁,喝口茶叹道:“方才在接待一个洋猴子,人傻钱多的,约莫来年又是十来万匹的订单,不过我没立马应允,主要是不知来年你那里,是否腾得出手······”
说到这里,他才恍然一悟,纠正话题道:“忘记问了,霁尘这个时候正该在忙五十万匹丝绸的事,怎么忽然来找我,是织造上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?”
太监这几句话讲的倒是客套,于霁尘虚与委蛇,脸上讪讪假笑:“这不是正在推进度么,来给您汇报一声。”
汤若固:“这种小事哪值得你亲自跑一趟,打发个伙计来就好,对了,弟妹的病可好些?”
他也知道于霁尘来不是什么汇报,方才他在太师壁后面都听到了。
“哎呀,说到这个,还要感谢总管才是,”于霁尘感恩戴德道:“吃了您送过去的药,烧热很快就退下去,我家里那位老大夫说,那实在是难得一见的良药!总管的恩情,我都不知该怎么偿还了。”
汤若固摆摆手,很大方:“你我之间不讲那些虚情假意,我是管织造的,你是干织造的,你我上下一心,为朝廷分忧,这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几句话说得于霁尘感激涕零。
寒暄得差不多了,汤若固叹道:“只是织造局最近被衙门盯的紧,不然我让人去趟隔壁单州,取了更有效的药来,保管一剂服下,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水老板。”
他惋叹着摇头:“你进来时应该也见了吧,我家门外,到处都是布政使衙门和按察使衙门的眼线。”
于霁尘抿抿嘴,似乎有些不敢提,犹豫须臾,问:“我听说,是因为衙门走脱了黄山堤的督工?”
“那可不是,”汤若固很好说话,甚至毫不隐瞒,“人现在就在后院躲着,他好歹唤我声干爹,出了事,我岂能袖手旁观?”
“仗义每是屠狗辈,负心多为读书人,黄山堤出了事,那边不管不顾先拿了黄山县衙三官出来顶罪,可我的人清楚那到底是怎么回事,我便不能就这样让他稀里糊涂替人去死。”
汤若固说得义正言辞,义薄云天,听得人心里浩气激荡:“我们这些人,虽比常人多挨一刀,但心里的是非曲直反而比别人更清楚,衙门想把人抓去,我第一个不同意!我要等朝廷派钦差来,这个公道,我守定了!”
于霁尘免不了一番恭维,及时让毕税到外面候着,低声问:“总管这里说话可方便?”
汤若一副板荡见忠臣的坦率:“但讲无妨!”
于霁尘:“总管义薄云天,但要准备拿自己的性命,去为那些人弥补过错么?”
“什么意思?”汤若固循循善诱,一步步诱导于霁尘掉进他的陷阱,对他说实话。
于霁尘果然中了他的计,道:“小人相比来说算是了解衙门那二位的想法,他们让我来说服总管,把人交出去,说的是五十万匹丝绸任务还没完成,他们不能和总管生龃龉。”
汤若固沉默下来,思考良久,问:“霁尘认为我该交人吗?若是交出去,谁敢保证衙门不会严刑逼供,让我那干儿子反咬我一口?”
要是汤若固在这个时候倒台,衙门不敢招惹内廷的大太监,不能查出汤若固贪污受贿向皇帝大伴送脏银。
是故顶多隻追究汤若固包庇失察罪,也要受牢狱之苦,那么他辛辛苦苦从五十万匹丝绸生产里刮下来的油水,可就全部落进史任二人的口袋了。
以后的油水,也没了他的份。
“事情现在确实对总管不利,”于霁尘道:“所以说,总管无论如何不能交人。”
汤若固满是为难:“不交人?你看门外给我围成什么样,我现在是上个茅厕都有人暗中盯着,简直快要疯了。”
说到这一步,于霁尘不再犹豫,道:“我说的是不交活人。”
年轻人清亮的眼睛深处,闪动着商贾特有的狡猾狠辣:“总管何妨留够证据,再交给他们一个不能乱攀咬的人?能为总管挡一劫,想来那位督工公公也是很乐意的。”